媛瑟死讯传来的时候,琉筝刚好练完最后一招,高山流水。手指划过汗血宝马马鬃琴弦,嘣,断了的那根弦不甘心地弹到她白玉一般的脸颊上,滴滴血珠坠落得像泪一样。琴生自小就教她们姐妹两个有泪不轻弹,就算至亲逝去,泪也只能流在心里。因为作为杀手,就应该只会生气,不会伤心。
一代宗师琴生,一生得罪的人数以千万计。他今年六十岁,暗杀他的人越来越多,以至于他越来越力不从心。毕竟铁人也是有松懈的时候的,所以最近这八年几乎靠的都是媛瑟和琉筝的保护。当年从流星街一百个童女里面琴生就只带走了她们姐妹,他说,羊年,双生儿,蝎子月,心机不浅却必定忠心事主。琴生教了她们十年武功,那种倾尽心血,竟然连他的亲生子女和一众徒弟都无福消受。琴生说,以琴入武,本来气势就比刀剑弱,但是如果有两个人合奏,效果就完全不同。不但可以彼此补救两人的弱势,还可攻可守,琴音远扬,杀人于千里之外。但是合奏讲究默契,只要有一丝怀疑对方,就是一子错,满盘皆落索。媛瑟和琉筝是双生姐妹,自小心意相通,一个学瑟,一个学筝,从未出错。外人看来,她们仿佛凭空出现在音诀楼,有着极高的音乐和武术悟性,江湖人称“司音双弦"。从十岁起,她们的身份就是琴生身边的保镖兼杀手。
"主人,有人带回姐姐的什么东西吗?"这是琉筝见琴生的第一句话。琴生双目空洞,月光泻下,赫然两道泪痕。就连他小儿子不幸夭折的时候,琉筝都没见过他流泪。琴生对她们的栽培和依赖,已经远远超出他自己的想象。
“她的瑟拿不回来。我们的人回来禀报说,龙羲胥放在一个守卫森严的房间里,逢进者死。"琴生双手握拳,看着琉筝的眼睛里,那就是一个父亲的悲伤。
“也是,一个刺杀自己的人,龙羲胥恨不得将姐姐碎尸万段了吧?趁着风国皇帝还只有五岁,他就操控朝局,独揽政事,四征雪国,竟然还派人劝音诀楼归顺。主人也是没办法才让姐姐去刺杀他的。”安慰人的话,琉筝知道自己从来就没姐姐说得好。姐姐沉稳大气,说出来的话每一句都能镇住大场面。而琉筝知道自己冲动又任性,现在出了事,除了把眼泪吞回去,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“不,是我自私。风国四征雪国,每一次都是音诀楼派出杀手暗杀对方将军而结束的。名声大震,儿女徒弟们都获得了高官厚禄。我心一雄,就让媛瑟去刺杀龙羲胥。龙羲胥二十八岁就位极人臣,这般城府,媛瑟只会……羊入虎口啊!”琴生悲痛得最后那句话几乎说不清楚。他低下头,不再看着琉筝。她有一张跟媛瑟一模一样的脸,除了她眼角那颗泪痣。但是一看见那副眉眼,琴生就会想到,是他亲手把媛瑟送上了黄泉。
“主人,不必自责。姐姐和琉筝都是你救回来的。我们出身是什么,我们很清楚。平常人进了流星街都出不来了。能够出来的不是下人就是奴隶。这么多年来,姐姐和我过的日子,拥有的东西,无异于您的子女和徒弟。其实我们死而无憾。况且,你别当我不知道,刺杀龙羲胥,根本就是朝廷下给音诀楼的命令,你觉得姐姐已经是最有希望刺杀龙羲胥的人,才会派她去的。”琉筝看着悲痛欲绝的琴生,她恨,恨朝廷,恨龙羲胥,恨音诀楼上上下下!
琉筝知道琴生根本就不是贪图功名利禄的人。只是从音诀楼第一次暗杀敌军将军的时候,朝廷就开始以功名利禄来收买音诀楼的人心,弄到人人都开始追求名利,好大喜功。这次如果不是大公子以死相逼,琴生就是死也不会让媛瑟去冒这个险。何况,大公子应该想媛瑟死很久了吧。她们十六岁那年他就看上了媛瑟,即使已有正妻也想纳她为妾。琴生心疼媛瑟,不想她做妾室,媛瑟也不喜欢大公子,这门亲事便不了了之。可是谁都看出来,大公子一直记恨着他爹竟然护着两个捡来的丫头都不愿意成全他。这个心结编织了那么多年,已经不是一次误会那么简单了。连琉筝都知道,若不是琴生处处维护着,她跟媛瑟早就被楼里嫉妒的口水给淹死了。
琉筝记得媛瑟临行那天就知道自己凶多吉少,她说,手心是肉,手背也是肉,难怪琴生难以决定。但是能当琴生手背的肉,她已经死而无憾了。流星街出来的女孩,能有把自己当亲人的人,还奢望什么呢?
“琉筝啊,我现在的心,像快死了一样痛。我那个不肖子……我音诀楼从前养着的都是忠心不二、情义两全的好汉啊!你说,是什么时候,他们都如此忘恩负义的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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